略談孫思邈與服石辟谷
在有關孫思邈的大量著述中,以頌揚謳歌者多,實事求是地進行評論,而持異議者甚為少見。就筆者淺見而論,孫思邈在中國醫學史上固然是一位少有的傑出的偉大醫學家,而居於崇高的歷史地位。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孫思邈在畢生的學術活動中,卻有一定的局限,對後世產生不良的影響。對此諱而不言,是不符合唯物史觀的。有鑒及此,願略陳淺見,錯謬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一、服石
在學術界對服石或寒食的考察研究其重要的著述之一,為余嘉錫的《寒食散考》一文,余嘉錫的考察研究,雖有理有據,論證確切,使人信服,似較全面。但其所論證的歷史範圍,卻只上限魏晉,下迄隨唐。似乎在此以前無人服石,在此以後,服石之風即被煞住而絕跡。因此,筆者曾撰短文,提出不同見解。據筆者考察,上起秦漢,下迄明代中葉吸食鴉片之前,綿亙一千八百年之久,服石之風,在中國歷史上從未中斷,只不過在形式上有所變化,並以魏晉隋唐時期為烈而已。尤其此風蔓延不絕,似與醫家活動有一定關系,特別是與大醫學家孫思邈的關系更為密切。據筆者原考察,初步認為,孫思邈並非是一位堅定的主張禁絕服石的醫學家,在禁絕服石上是一位態度暖昧者。當時對此論點雖有異議,但由於某種原因,未能開展討論,以致被擱淺。有些學者曾发表論著認為,由於孫思邈的堅決反對和抨擊,故自中唐以後,服石之風,逐漸衰退。其後,李經雖然改變其原來的論點,卻仍說孫思邈“反對服石是反對服某些方劑和品質不好的石藥,並不完全否定服石。正因為此,他雖然對服石之風進行了批判,這種批判,並不是很徹底的”。實質上,這種見解,仍停留在筆者的暖昧論同一水平上。還有人則認為,五石散原方有譽石,古之譽石,即今之砷黃鐵礦(FeAsS),又名毒砂,是一種含砷礦物,是它在經常起著主要作用。而孫思邈把“大大猛毒”的譽石改為譽石或石硫黃而無毒,才心安理得地把五石散等服石之方載入《千金翼方》。譽石確系“大大猛毒”的毒藥,證之以《武威漢代醫簡》:“惡病大風方”用譽石治麻風,似為內服由來已久。因此,盡管孫思邈曾說:“寒石、五石、更生散方,舊說此藥方,上古名賢無此,漢末有何侯(晏)者行用,自皇甫士安以降,有進餌者,無不发背解體,而取顛覆,余自有識性以來,親見朝野仕人遭者不一,所以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大猛毒,不可不慎也。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但這絕不是《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前後言行的自相矛盾,只要完整地認真研讀《解五石毒》的全文,就不難看出,孫思邈從來就沒有反對過服石,而在宣傳和提倡服石,請看全文:
“論曰:人不服石,庶事不佳,惡瘡疥癬,溫疫瘧疾,年年常患,寢食不安,興居常惡,非止已事不康,生子難育。所以石在身中,萬事休泰,要不可(不)服五也。……
又曰:人年五十以上精華消歇,服石猶得其利,六十已上轉惡,石難得力,所以常須服石,令人手足溫暖,骨髓充實,能消生冷,舉措輕便,覆耐寒暑,不著諸病,是以大須服。……
余年三十八、九,常服五、六兩乳,自是以來,深深體息,至於將息節度,頗識其性,養生之士宜留意詳焉”。
事實說明,孫思邈自己自三十八、九歲開始服石,對服石的“將息節度,頗識其性”,並且是有著“深深體息”的典型服石者;又是鼓吹服石有“令人手足溫暖,骨髓充實,能消生冷,舉措輕便,覆耐寒暑,不著諸病”等好處的宣傳鼓動者。甚至對不服石者加以恫嚇:“人不服石,庶事不佳,惡瘡疥癬,溫疫瘧疾,年年常患,寢食不安,興居常惡,非止已事不康,生子難育”!這兒,那里還有一點反對服石的影子呢?據馬伯英考證,孫思邈著《千金要方》至貞觀末(649)年當已告竣,約自658年居鄙陽公主舊府,籌劃著述《千金翼方》,至680年基本撰成。撰成《千金翼方》,專著《飛煉》一卷論述服石,更徹底地走向了宣傳鼓動服石的道路。全卷共4篇,載方96首,法45條(首),論5首。全面地倡導服石。如將何侯(晏)服用過的及其所承諾的“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的“五石更生散”、“五石護命散”、“更生散”、“三石散”等服石的石藥方,盡數收載於其書中,繼續留傳於後世,供人服用。並說明服用這種石藥散劑須“酒服方寸匕,日二,中間節量以意裁之,萬無不起,熱煩悶可冷水洗面及手足身體,亦可渾身洗,若熱欲去石硫黃、赤石脂,即名三石更生。一方言是寒食散,方出何侯(晏)”。還宣揚說,服食這種石藥方“能久服則氣力強壯,延年益壽”。又將其自制或蕙集來的“耆婆大士治人五藏六府內萬病及補益長年不老方”等大量石藥方載入,並宣稱其方制丸後”酒服七丸,日二服;服之一年,萬病皆愈;二年骨髓補充;三年筋化骨,肉變筋,身輕目明,除風去冷,辟鬼神良。服之不絕,則壽年千歲,不老不衰,而致神仙。這種言論,那里還有一點兒反對服石的氣息呢?事實說明,孫思邈在晚年已完全走上了宣傳鼓動服石的道路。由於服石與醫藥是完全不相同的兩種事物,故不能認為孫思邈在這里保存和发揚了石藥或礦物藥。
二、辟谷
《千金要方·辟谷》一卷,全卷6篇,載方54首,論4首,法7首。在54首方中,除“松子圓”等5首為選用前人之方外,其余為新蒐集或自制之方。如“服茯苓方”:“合圓如梧桐子,服拾圓,饑者增數服之,取不饑乃止,吞服壹圓,不覆服谷及他果菜也,永至休糧,飲酒不得,但得飲水,即欲求升仙者,常取杏仁五枚㕮咀,以水煮之為湯,令饑去滓以服藥”。或服“一年延年,千歲不饑”。或“日三服,一日九圓不饑,饑則食此止,卻百二十日覆食九圓,卻三歲覆食九圓卻十二年覆食九圓如此壽無極”。或“令人肥白,除百病不饑渴延年”。或服“百日病除,二百日可夜書,二年後役使鬼神,久服神仙”等等。又“服松柏葉、脂、實方”:“十兩以上不饑,饑覆服之,一年以後,夜視目明,久服不死”。或“服一百日以上,不覆饑,服之一年,百歲如三十、四十者,久服壽天地”。或“以夏至日取松脂,日食壹升,無食他物,飲水自恣,令人不壽,長服可以終身不食”。或服“百日身輕,日行五百里,絕谷升仙”。或“服松葉令人不老,身生毛皆綠色,長一尺,身輕氣香,久服絕谷不饑渴”等等。這樣,盡管茯苓、松柏之葉脂實,因其生長地域和土壤之不同,而有不相同的稀有元素,可產生某些有益於人體的特殊作用,或可產生抗衰老作用,而祛病延年,有益於健康長壽。但這畢竟產生不了孫思邈上述所謂的神奇作用的。
這種幻想不吃五谷糧食,尋找各種代用品,特別是藥品,只靠吃點代用品、喝一點水和呼吸來維持生命,並可長生不老,成為神仙。這並不始於孫思邈。史載,秦始皇崇信方士,遣徐市发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尋覓長生不死之藥,企圖以延長其剝削生活。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導引圖》前有約四百字內容,出土後為稱引方便,整理小組名為《卻谷食氣篇》,經唐蘭考證,為西漢初高祖、惠帝時期(前206一前186年)的寫本,這篇古佚書出土證明,從戰國到漢初,方土們鼓吹辟谷成仙之說,頗為盛行。崇信方士之說者亦絕不止秦始皇一人。據考,西漢初張良辟谷導引,並沒有得到長壽。收藏帛書的轪候少子,亦只活三十、四十歲。這說明,方土鼓吹的辟谷成仙之說,從無實踐證明。《辟谷》既不可信,則<《禁經》更自不待言。所以,東漢的唯物論思想家王充在《論衡·道虛》中就尖銳地批判過這種荒誕思想。他說:“夫服食藥物,輕身益氣,頗有其驗,若夫延年度世,世無其效。……人之生,其猶冰也。水凝而為冰,氣積而為人,冰積一冬而釋,人竟百歲而死,人可令不死,冰可令不釋乎?諸學仙術為不死之方,其必不成,猶不能使冰終不釋也”。但漢以後,葛洪、張湛、陶弘景乃至孫思邈等,正是拾起王充所批判制過的方土之說,尤其孫思邈竟集其大成,撰專著數卷,加以鼓吹,遺傳後世。對於這種古代文獻中所宣揚的神秘的,不符合科學的東西,我們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論和歷史唯物論的基本原理和觀點,進行科學的分析,藉以清除其糟粕和迷信。切不可糟粕精華不分,而把槽粕錯當精華來宣傳。
三、結語
筆者的短文曾經說過,孫思逸雜具儒佛道各種思想於一爐之中。而在其著作中,雖不同程度地儒佛兩種思想都有一定的反映,卻沒有專卷專篇論述醫學與儒學宗旨大義,或佛教律宗教義的關系,故不能說孫思邀為儒家學者,或佛門弟子,而只能說其具有一定的儒佛之思想罷了。而其在道家方面則不然。其不僅較為深刻地接受了道家思想的熏陶,而且還忠實地繼承並直接參與了道家的實際活動。其《飛煉》、《辟谷》等專著,就是他確實從事道家實際活動的結果和產物。因此,孫思邈在中國歷史上不僅是一位偉大的醫藥學家,而且還是一位隱逸不仕的典型道家和方士,其自唐代以來,一直被稱為“孫真人”,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或以為這種見解,似為孫思邈這樣的歷史偉人抹了黑,其實並不盡然。葛洪、陶弘景,已經公認是道家和方士,這並不影響他二人在中國歷史上的崇高歷史地位。因此,實事求是的歷史分析,這對孫思邈這樣偉大的歷史人物在學術上的重大成就與巨大貢獻乃至任何歷史地位,都不會有任河不良影響,或崇高辱沒、損毀和玷污之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