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寺打坐
那日大雨,劉先生帶我們去漢城吉祥寺耍。車行至吉祥寺周遭,街路兩側均為高屋深院,鐵門森嚴。劉先生介紹,這裡是漢城富人區。可據我所知,漢城富人區一般指的是江南。劉先口j解釋說,江南是暴發戶區,真正又有錢又有身份的,所謂豪門貴族,還是在這裡。
進得寺內,是一處依山院落,只見曲徑通幽處,有幾座木屋,散落於樹叢間,看起來不像寺院,更像是假日別墅。雨聲沉悶,樹葉與荒草濕綠,偶爾有猩紅的梔子花在樹叢深處閃現,漫步其間,有一種比天色還灰暗的幽冥之感,令人不安。
而我所熟悉的中國廟宇,則很少有這樣淒清的,大多洋溢著世俗化的喧鬧與肉感。飛簷翹角的大雄寶殿是缺不得的,殿內迎面而立著色彩誇張的各式塑像,或如來,或觀音,或彌勒。對中國人而言,他們都是現世夢想的某種寄托。求財,求子,求平安,求升遷,佛前的香煙,從不拒絕為飲食男女大大小小的俗欲而繚繞彌漫。
劉先生悄聲解說,這裡從前不是寺廟,是韓國最有名的飯店,高官(不排除前總統)與富豪(當然少不得酋富二富)經常在此尋歡作樂。那一座座小屋裡,曾經高朋滿堂,美酒飄香。而此時院落內的清幽,與從前差別並不大,只不過現在偶爾響起的是鐘聲,從前則是更低聲的私語,或止於窗紙的嬉笑。
每座小屋裡,都配有絕色的歌女,她們在陪酒過後,也會隨食客外宿,然後在淩晨時分悄然歸來。大門口處,總為她們留著一盞長明燈。有好奇的平民百姓,在晴朗的白日,偶爾會透過圍牆的縫隙,窺見她們身著斑斕的韓服,在花徑間閑走,絕不嬉鬧,也並不哀戚。
據說。飯店主人賺了很多很多錢,之後斷然歇業,將這塊市值十幾億的房產捐給了佛教會。他從未公開解釋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一種流行的猜測是,他已認識到自己親手打造了罪孽的淵藪,他要用此仟悔之舉來消除前愆。
有一位平時住在江源道深山裡的大法師,每年會來此講經一日,到那時,寺內人山人海,個個鴉雀無聲。劉先生並不信佛,但他也喜歡置身其中,他說在一陣喜悅的靜默過後,的確會有一種洗心的錯覺。
那些木屋,現在都是清修室。我們隨便選了一間,先拉條門縫窺視,證實裡面無人,脫掉鞋子,魚貫而入。室內潔淨雅致,暗香浮動。靠牆的小櫃子裡,有音響設備,還有幾十張音樂碟片。我心中暗想,若是在中國,它們這樣放著,恐怕早已丟十個來回了。
劉先生選了一張他常聽的碟片,說是國樂,似簫非簫,似號非號,起首的音符縹緲若無,仿佛一位蓑笠漁翁匿于一張淡墨中國匾中,低吟淺唱無字的歌詞。之後,漁舟近了,風起了,浪高了,淡彩的歌音流淌幹綿軟的宣紙,邊浸潤,邊清晰,在一個旋律上反復無常,婉轉淒清,無限悲苦。
外面,雨聲更急了。
為了禮貌,我仿劉先生的樣子,盤膝坐定,掌心相對,雙目微閉,隨音樂輕搖輕晃。可是女兒置身這樣的場景,一定很惶恐,一個勁地大聲說話,並進一步撓我腳心,到底將一室將成未成的蕭瑟氣氛攪亂。
從吉祥寺退出來,在山門之側,我們發現有大張白紙陳於案上,不時有人過去寫些什麼。劉先生說,這是信眾們在搞簽名活動,要求在吉祥寺所在路段開通一路公共汽車,以方便大家來去。
富人居住區,當然不需要公共汽車,他們的舉動,恐怕是徒勞。臨街有一家的車庫門打開了,劉先生指點我們快看,我們快速往裡溜了一眼,車庫內停了兩輛車,一輛賓士,一輛寶馬。
劉先生穩了穩心神,駕車前行,他告訴我們,前方再拐幾個彎,就是總理府。再往前,就是青瓦台了。青瓦台門前不得無故停車,我們只能匆匆掃一眼。濛濛雨霧中,青瓦台,果真青森森的,完全異於中國皇城的豔麗與厚重,更多些小心翼翼的肅穆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