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坐,讓心漸漸靜下來
跏趺靜坐又叫打坐。人說此坐讓血脈筋骨團結而又放鬆,人休息不到的器官比如心臟得以休息,也祛病。
坐不難,入靜難。如果人真是由猴進化來的,靜就更難。猴哪里靜過?有些人動也不動,來幾下捶胸頓足、搔首弄姿,均可歸人返祖動作,跟猴有關。人剝花生、剝香蕉的動作。怎麼看都像猴。達爾文可能是對的,他本人是不是屬猴教還沒查到,但他把猴設定為人的遠祖,比設定貓或麻雀更有現實主義的考量。而人像猴的地方多於像任何動物,不像的地方唯有雙目。猴的眼神比人清澈,比牛的羊的眼睛都清澈。貓的眼睛簡直不能叫眼睛,是探照燈或工藝品。猴的眼裏含有悲劇底蘊,有看透了人卻拿人沒辦法的無奈。猴一直在眨眼,像思索自己為什麼靜不下來。邊思索邊伸出長臂蕩幾個秋千。
打坐打的是什麼?打自己心裏的雜念。就靜坐而言,所有的念都是雜念,即使你在心裏背誦唐詩與熱力學第二定律也是雜念。念是心中的雲,遮住了天的本來面目。念來了就要打,阻擊戰、圍殲戰、伏擊戰,把念頭打回老家去,解放全身心。人心如同一個漏水的破木桶,念頭嘩嘩不斷流,打掉一個又來一個,比孙悟空上西天取經遇見的化妝妖精還要眾多,這些念妖精就是不讓心閑著。
古人雲,心之官則思,說心主管思考。現代生理學發現心只管泵血,思考是大腦的業務。其實思考歸哪個部門不打緊,問題是怎麼消滅它們。每個人均有程度不同的思考強迫症,由意識指導的思考——比如謀劃事物是一回事,由潛意識綁架的雜念是另一回事。後者貌似思考,實如小孩撒在地面上的尿,東流西竄而已。人忙的時候察覺不出自己裝了一腦子雜念,靜下來方知(有些人知也不知)念在腦子哩從來也沒停過。現代心理學用實證儀器探索到,人在睡眠中仍然百念叢生,它叫作夢。人的心念隨眼睛看到的一切東西想起另一切東西,由大白菜想起花椒面,想起蒸鍋,想起煤氣灶,想起電費,想起菜價又漲了,沒完。
古代的高明人告誡眾生,雜念是對人的消耗,而且每時每刻都在消耗,卻毫無用處。人一生中攜帶的最多最無用的東西只有雜念,它是身內之物。
打坐,是把念頭截斷,讓心念的雲散去,月照清泉,各歸其位。這卻是天下最難的事情,心只動不靜,像簷下水滴。叭嗒叭嗒滴下來,你管不住它。
人一讀書就上了歧途,不管學什麼專業,腦子都被拷貝一套邏輯觀念,所有事物都按照“因為所以”烙刻在大腦裏。扔不下,所以(又所以了)念念不斷。邏輯這種東西表面如因果關係,其實不是真因果,只是互不相干的散念,被人做成因果的形狀,便於雜念。心者想淨,就須放棄所謂知識邏輯,回到小孩子那種渾樸狀態,心裏清空了,雜念也就無處依附。
打坐的境界就像一團雪在岩石上靜臥,雪無肌無骨、無內無外,鬆緊得當,通體清涼。冷,不至於結冰;熱,轉而化水。雪真正是一片虛懷若谷。雪化有禪意,先聚作冰淩,再轉為水珠,一點一滴,不慌不忙,完全徹底融進土裏,不露痕跡,也小留一團雪在地上做來過的證明。一捧雪放在心頭,做一個飽滿的虛空,架空了念,心會漸漸靜下來了。